对于这个叫作“九寨”的地方,我既熟悉又陌生。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但是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后,就长期地远离这片故土了。
从字面上看,“九寨”是一个美丽的词汇。可是,每当在外人面前提起九寨,我不得不做一番解释——她既跟大名鼎鼎的四川九寨沟没有任何关系,其指的又不是一个具体的村寨。
事实上,九寨是锦屏县西北部茫茫杉山林海里九个侗族大寨以及一些小寨的统称,民族学上,属于侗族北部方言区。逢人问起,我就会尽量用最简短的语言进行介绍。
如果让我用一些关键词来梳理或者总结九寨,我都不知道应该使用哪些词汇比较合适。在这样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我对九寨是如此的陌生。
也许,我需要重新走进九寨的历史深处。
当地不少人说,九寨地区名气最大的村寨,当属魁胆村。听说几十年前的一天,《贵州日报》曾用三个整版报道魁胆。
在一个安静的午后,我走进我们贵州日报社存放报纸的资料室,去寻找一份年12月12日出版的《贵州日报》。
资料室很安静,很安静,像是灵*的住所。在浩瀚的旧报纸中,资料室的同事热情地为我找到了我所需要的这份报纸。
报纸已经泛*。拂去历史的尘埃,多少往事跃然纸上,头版头条以《魁胆大队——越举越高的林海红旗》为题,详尽报道了魁胆人的造林事迹,同时在头版配发题为《力争上游》的社论,号召全省人民向魁胆学习;二版刊发题为《魁胆人确有大寨精神》的整版报道,报道魁胆大队*支书和魁胆人的战斗风格;三版刊发十位杉木王的事迹,以及魁胆林业学校几位优秀青年的谈话。
听人说,随后,贵州省委提出“农业学大寨,林业学魁胆”口号。一股学习魁胆造林精神之风,吹拂着云贵高原这片热土。
魁胆的风光,一时无双。
即使到了我出生的上个世纪80年代,魁胆林业精神依然余威未减。事实上,我对九寨最初的认识,就是源于对魁胆村的认识。我的故乡凸寨没有完小,小学四至六年级,我是在七公里外的魁胆村小学读完的。
在魁胆,常听人们谈起林业的光辉历史,魁胆是贵州林业战线的一面旗帜。七十年代末,魁胆有人曾因为造林成绩突出而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劳动模范称号,赴北京领奖,受到国家领导人接见……从此,这些风物故事,就铭刻在了记忆深处。
时间终究无情,无论多大的辉煌,皆抵不过时间。当年气贯长虹的魁胆精神,今天似乎已经被风吹散。
本雅明写过,天使站在废墟之上,回望历史。这样的悲怆,魁胆人不必具备。可是,今天的魁胆人是否还具有当年的雄心壮志?
然而,不管怎么样,如今魁胆崇山峻岭间,满目层峦叠翠,一派郁郁葱葱。我想,这就足够了。
离开资料室时,我想,以后我也许不会再来翻阅这份属于历史的旧报纸,就让这一切,就让过去的时光,都尘封起来吧。
如果说,魁胆林业精神是九寨有史以来第一股影响甚大的强劲之风。那么,瑶白等村寨在光绪年间的婚俗改革,则是对九寨一带侗家人的婚俗产生深远影响的一股古风。
我多次到访瑶白,我喜欢这里古木参天,民风淳朴。但是,我真正注意到立于寨中体现婚俗改革的“定俗垂后碑”,是在参加“全国侗族作家走进革命老区,体验侗乡锦屏”活动中。
那天,见我对这块石碑好奇,一位参加活动的外省作家朋友问:你是九寨人,应该早就知道有这样一块石碑了吧。我回答道,以前早就知道,但是并没有去特别留意。
这块石碑立于光绪四十年。当地人介绍,以前,九寨侗家“还娘头”和“舅公礼”盛行,为提倡自由恋爱,剔除陈规陋习,当地侗家人对婚俗进行改革,立下这样一块石碑。
可以想象,在婚俗改革之后,成全了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又为多少家庭减轻了经济负担。我甚至在想,婚俗改革之后,原本有些忧郁的九寨男女恋爱山歌,大概都会因此而变得比以前欢快一些。
然而,历史的诡吊之处在于,历史有时候会不自觉地走回头路。在经济浪潮席卷之下,如今的婚姻,在彩礼和嫁妆方面,攀比之风尤为盛行。
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和一个姑娘两情相悦,但是对方家长提出很高的彩礼要求。这位朋友家庭经济有限,最终导致两人不得不劳燕分飞。
当然,如今时代进步了,人们至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贫穷。但是,即便如此,节约依然值得提倡;浪费和奢侈,并不是这个社会所提倡的。
一股婚俗改革之风,刮到今天这样一个时代,很可能会自己迷失了方向。
九寨的婚恋,离不开山歌。山歌是婚恋的最初阶段,婚姻是山歌结出的甜美果实。
不知道从何时起,九寨渐渐少了山歌。也许是从90年代开始吧,随着打工潮的出现,年轻人群巢而出到外面打工,山歌渐渐远离九寨人的生活。从此,曾经闻名遐迩的爱情殿堂——九寨高坝歌场,渐渐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对于民歌的渐渐消失,九寨人并不是没有担忧,有识之士也曾经想挽留住美好的“民歌时光”。
我常想起年的那场盛会。那天,九寨侗胞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庆祝九寨艺校成立。为民族文化所忧虑者,希望通过成立这所艺校培养民族文化人才,把九寨的侗族文化传承下去。
今天,当地不少人为这所艺校惋惜,称它是“一场来去匆匆的风”。我在当地走访时,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九寨曾经有过艺校。
那天,我和朋友走进镇上的平秋中学,此时是周末,校园里空荡荡。我们走来绕去,最终在一栋老教学楼的一楼,发现门边竖挂着一块题写有艺校校名的牌子。
这块历经风雨侵蚀的校牌孤零零地挂在墙上,犹如一位步入垂暮之年的老人,对时光的流逝无可奈何。
朋友突然问:王记者,你觉得这所艺校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说实话,我给不了答案,让时间来回答这一切吧。我唯一能回答的是,不管历史的走向将会怎样,但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只要曾经努力试图着让历史走向更好,那么即使最后的结局并不如意,也不会留下太多遗憾了。
对于九寨民歌,我是深有感情的。可惜的是,作为80后,我生也晚,没赶上玩山对歌的美好时光,但我知道这是十分美好的婚恋习俗。就好比我虽然无法触及天上的白云,但我知道它是美好的事物,心向往之。
结束对九寨几个大寨的走访后,我去看了位于平秋村的九寨侗族文化博物馆。
让我惊讶的是,曾经引发媒体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