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治疗白癜风多少费用 https://jbk.39.net/yiyuanfengcai/zn_bjzkbdfyy/一、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话说宝钗分明听见林黛玉刻薄他,因记挂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这里林黛玉还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他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来了。定睛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呦备镜等人都进院去了。黛玉看了不觉点头,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处来,早又泪珠满面。少顷,只见宝钗薛姨妈等也进去了。忽见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姑娘吃药去罢,开水又冷了。"黛玉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是催,我吃不吃,管你什么相干!"紫鹃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如今虽然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该还小心些。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一句话提醒了黛玉,方觉得有点腿酸,呆了半日,方慢慢的扶着紫鹃,回潇湘馆来。
花胡哨:花言巧语,虚情假意的敷衍。
上回说到,宝钗哭过一夜后,因记挂着母亲哥哥,一大早起来,便急回家去。花阴下遇上林黛玉,黛玉见她眼中流着泪,还以为她因宝玉而哭,因而取笑她。宝钗因有心思,便不搭理,自去了。
林黛玉虽然孱弱,却比宝钗起得还早,远远地站在花阴下,向着怡红院望着。呆了半天,还是在紫鹃的提醒下,才觉有点腿酸,然后才扶着紫鹃,意绵绵地回潇湘馆去。她对宝玉伤痛,多么悬心!
紫鹃和黛玉,虽是一仆一主,却胜似亲姐妹。她对黛玉的关怀无微不至,黛玉也把她当亲姐姐看待。
黛玉如此牵挂着宝玉,怎么不进去瞧他?
宝玉挨打后,她哭肿了眼睛,自是伤心至极。她应是预料到会有很多人去看望宝玉,她是怕别人取笑才不敢进去。另外,她对宝玉用情太深,也怕在众人面前控制不住情绪。再则,人来人往的,她也不方便再在宝玉面前流露真情。
黛玉心想着,以凤姐八面玲珑的个性,肯定要来打个花胡哨,以讨老太太、太太的欢心才是。正猜疑之际,只见贾母搭着凤姐的手,花花簇簇跟着一群人,朝怡红院走来。这表明黛玉也深知人情世故,只是个性上不喜热闹,喜独处罢了。现实生活中常有一些人,总喜欢把那些好静、喜独的人,说成为不合群、不通情,实错矣。事实上,这类人往往感情更丰富,也更重视情感,黛玉便是例子。
黛玉见王夫人邢夫人并周姨娘,一并进院去,又勾起了她对父母的怀念,不免又是珠泪滚滚。史湘云和黛玉一样,也是父母双亡,为什么她总能那么开朗,而黛玉却不能呢?因为黛玉是母亲故后来贾府,那时她已有九岁了,而林父故去更在其后,她必然对父母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因而才会常常忆起,常常暗自伤心落泪。而史湘云还在襁褓中,父母就双亡,对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自然就无法忆起她的父母来,也就自然显得乐观开朗。
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因暗暗的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黛玉便令将架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叶的钩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毕药,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滿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这且不在话下。
几簟:茶几、竹簟。
"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冷"出自《西厢记》,是红娘奉老夫人之命,请张生赴宴,目睹西厢冷落情景时的唱词。意思是"幽静偏僻之处可有人往来?一片片青苔上晶莹的露水清凉"。此时黛玉见一起一起的很多人,都去探望受伤的宝玉,气氛很热闹,而自己的潇湘馆,却是"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冷落的很,因而触景伤情,有感而发。想那崔莺莺(双文),虽然命薄,还有孀母弱弟,可她林黛玉连孀母弱弟都没有,命薄何至于此哉!她其实是和宝钗比,她觉得宝钗比她强多了。她带着这一腔忧思走着,谁知鹦哥嘎的一声扑了下来,扇她一头灰。想不到,鹦哥的长叹声,竟然能和黛玉平时的吁嗟音韵神似!鹦哥说出的《葬花词》显然是黛玉平时教的。可见黛玉平时有多苦闷!《葬花词》后几句被反复提及,应是诗谶。结合黛玉和史湘云后来在中秋节夜,联句中的"冷月葬花魂"来分析,黛玉可能死于暮春里一个月光如银的夜晚。
且说薛宝钗来至家中,只见母亲正自梳头呢。一见他来了,便说道:"你大清早起跑来作什么?"宝钗道:"我瞧瞧妈身上好不好。昨儿我去了,不知他可又过来闹了没有?"一面说,一面在他母亲身旁坐了,由不得哭将起来。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撑不住,也就哭了一场,一面又劝道:"我的儿,你别委屈了,你等我处分他。你要有个好歹,我指望那一个来!"薛蟠在外边听见,连忙跑了进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宝钗原是掩面哭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遂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们娘儿两个,是要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你就心净了。"薛蟠听说,连忙笑道:"妹妹这话从那里说起来的,这样我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妹妹从来不是这样多心说歪话的人。"薛姨妈忙又接着道:"你只会听见你妹妹的歪话,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话就应该的不成?当真是你发昏了!"薛蟠道:“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如何?"宝钗笑道:"这不明白过来了!"薛姨妈道:"你要有这个横劲,那龙也下蛋了。"薛蟠道:"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操心!妈为我生气还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薛姨妈本不哭了,听他一说又勾起伤心来。宝钗勉强笑道:"你闹够了,这会子又招着妈哭起来了。"薛蟠听说,忙收了泪,笑道:"我何曾招妈哭来!罢,罢,罢,丢下这个别提了。叫香菱来倒茶妹妹吃。"宝钗道:"我不吃茶,等妈洗了手,我们就过去了。"薛蟠道:"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宝钗道:"黄澄澄的又炸他作什么?"薛蟠道:"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宝钗道:"连那些衣服我还没穿遍了,又做什么?"一时薛姨妈换了衣裳,拉着宝钗进去,薛蟠方出去了。
撞客:撞鬼。
像生儿:演戏。
炸项圈:焠火去掉项圈上的污垢。
宝钗在薛蟠说过她几句后,当场就哭了,而后回到蘅芜院又哭了一夜,如今还要哭,看来是伤心透了。到底什么原因呢?平时别人说她两句,应该也不会如此伤心气恼,不然怎会深得上下人之心?薛蟠是在家里说她,听见的人也只有她和她母亲薛姨妈两个人,就算是份量过重,关起门来一家人,说好说歹,有什么紧要呢?薛蟠的脾性她知道,本无心,只是说话不防头。既如此,她又何苦如此较真呢?其实她是貌似大度,她是责备薛蟠对她和宝玉的来往,不仅不支持,反而冷语相讥。如今她说要和薛姨妈过去看宝玉,薛蟠说要帮她炸项圈,她就高兴了,说道:"黄澄澄的又炸他作什么?"可见,她伤心的症结就在这里。另外,虽然"金玉缘"闹得沸沸扬扬,可宝玉对她分明就没那意思,更让她焦心的是,宝玉还从"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这些应该都是她伤心痛哭的原因。
薛蟠在外蛮横霸道,如今在薛姨妈宝钗面前,又表现出一副要痛改前非的样子,于是一些人就同情他,说要从人性的角度来解读他。作者曾在第二回借贾雨村之口,从哲学层面上论述过人性问题。他指出:"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摧,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博击掀发后始尽。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可见在作者看来,人性是有善恶之分。不过,作者的观点并不完全正确。所谓正气,就是阳气;所谓邪气,就是阴气。阴阳论认为,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所以任何人都秉正邪二气而生。所谓的大仁者,只不过是接近于全正气而生;所谓的大恶者,也不过是接近于全邪气而生。阴阳论同时又指出,在一定条件下,阴可以转化为阳,阳也可以转化为阴。这"一定的条件",指的是人性的社会属性。因此,人性必然包括先天的自然属性和后天的社会属性两个方面。人的自然属性,必然要受到社会属性的约束和制约。譬如,当国家民族危难时,对那些在敌人屠刀下,贪生怕死,出卖同胞,出卖民族利益的叛徒,就不能以所谓的"趋利避凶"的人性(自然属性),来为他们开脱罪责。薛蟠曾命家中豪奴打死了冯渊,对这种杀人犯,我们怎能以所谓的人性论,对他寄予同情?可见,那种把人的自然属性,当成全部人性的说法,既荒唐又极为有害。因为这种为犯罪编造的荒谬理论,不仅善恶不分,而且会滋长、纵容犯罪。
本段是倒叙。
这里薛姨妈和宝钗进园来瞧宝玉,到了怡红院中,只见抱厦里外回廊上许多丫鬟老婆子站着,便知贾母等都在这里。母女两个进来,大家见过了,只见宝玉躺在榻上,薛姨妈问他可好些。宝玉忙欲欠身,口里答应着"好些",又说:"只管惊动姨娘、姐姐,我禁不起。"薛姨妈忙扶他睡下,又问他:"想什么,只管告诉我。"宝玉笑道:"我想起来,自然和姨娘要去的。"王夫人又问:"你想什么吃?回来好给你送来的。"宝玉笑道:"也倒不想什么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还好些。"凤姐一旁笑道:"听听,口味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的想这个吃了。"贾母便一叠声的叫人做去。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别急,等我想一想这模子谁收着呢。"因回头吩咐个婆子去问管厨房的要去。那婆子去了半天,来回说:"管厨房的说,四副汤模子都交上来了。"凤姐儿听说,想了一想,道:"我记得交给谁了,多半在茶房里。"一面又遣人去问茶房的,也不曾收。次后还是管金银器皿的送了来。
薛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贾母王夫人道:"你们府上也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若不说出来,我见这个也不认得这是作什么用的。"凤姐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那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常吃他了。那一回呈样的作了一回,他今日怎么想起来了。"说着接了过来,递与个妇人,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出十碗来。王夫人道:"要这些作什么?"凤姐儿笑道:"有个原故,这一宗东西家常不大作,今儿宝兄弟提起来了,单做给他吃,老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借势儿弄些大家吃,托赖连我也上个俊儿。"贾母听了,笑道:"猴儿,把你乖的,拿着宫中的钱你做人。"说的大家笑了。凤姐也忙笑道:"这不相干。这个小东道我还孝敬的起。"便回头吩咐妇人,"说给厨房里,只管好生添补着做了,在我的账下来领银子。"妇人答应着去了。
宝钗一旁笑道:"我来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贾母听说,便答道:"我如今老了,那里还巧什么。当日我像凤哥儿这么大年纪,比他还来得呢。他如今虽说不如我们,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宝玉笑道:"若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贾母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话的好。"宝玉笑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嫂子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是和凤姐姐的一样看待。若是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是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贾母道:"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薛姨妈听说,忙笑道:"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宝玉勾着贾母原为赞林黛玉的,不想反赞起宝钗来,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宝钗一笑。宝钗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
旧年备膳:为元妃省亲用膳准备的。
宝玉要吃荷叶莲蓬汤,凤姐说口味倒不高贵(山珍海味),只是太磨牙(费事)。由上可知,这荷叶莲蓬汤的主要食料有优质米粉、鲜荷叶、莲蓬、鸡肉等。其制作过程异常精致讲究,大致如下:一、将鸡肉碎成肉茸,二、将莲蓬捣汁;三、将它们一并撒入米粉中,加水揉拌均匀;四、将制作好的食料,嵌入有着诸如菊花、梅花、莲蓬、菱角等花形各异的银模内,再扣出;五、将扣出的面团子,放入底下铺着荷叶的蒸笼里蒸熟;六、用鸡肉吊高汤。
这荷叶莲蓬汤,汤清如碧,清新淡雅,静美如画,清香扑鼻。尝一口,齿颊留芳。它活血化瘀,对挨打后的宝玉,能起着很好的调理作用。
凤姐见宝玉要吃荷叶莲蓬汤,于是叫做出个十来碗来,借势儿让众人也尝尝鲜,托赖她也上个俊儿(做个人情)。这时贾母说她拿着宫中(公款)做好人,这似乎是一语戳穿了她的"阳谋"。凤姐真是这样的人吗?凤姐虽然贪婪,但在小钱上却从不吝啬。比如刘姥姥来打秋风,她就曾自掏腰包,拿出了二十两银子给她;又比如有一次,李嬷嬷大骂袭人,恰好被凤姐听见,她便硬是拉着李嬷嬷去家里吃滚热的野鸡,结果化解了一场吵闹。其实贾母这么一说,也不过是调侃一下凤姐而已,没别的意思。
这时宝钗说"凤丫头凭他怎么巧(精),也巧(精)不过老太太去。"她一个大家闺秀,在那个特看重封建礼仪的大家庭里,她这个做妹妹的,怎能对姐姐如此冒犯?别说那年代,即便当今,妹妹直唤姐名,仍然极为少见;何况她还直唤凤姐为"丫头",更加不可原谅。所以,她这种不适时宜的讨好买乖,不仅得罪了凤姐,而且贾母听了也很反感。果然,贾母及时回击过去,说道:"我如今老了,那里还巧什么。"又说:"他如今虽说不如我们,也就算好了。"比你那平时"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的"姨娘强远了。"、"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这是为凤姐挽回面子。可见,宝钗马屁拍到马蹄上,自讨没趣。
这时宝玉说道:"难道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贾母接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话的好。"进一步指责宝钗多嘴多舌。
宝玉似乎听懂了贾母的意思,于是说道:"这就是了。"又说"若是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是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他意思是说凤姐会拍马屁,总是拍到点子上,而林黛玉虽然也能说,却从不拍人马屁。
贾母向来视黛玉为自家姑娘,一家人有什么好赞的,于是又说道:"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这四个女孩儿指谁呢?元春是宫中皇妃,年龄也三十多岁了,不能称女孩儿。所以,这四个女孩儿就是指迎春、探春、惜春包括黛玉在内的四位姑娘。
迎春、探春、惜春、黛玉,都是从不说马屁话的女孩。明显的,贾母这话的意思是:"我们家四个女孩儿,全不如宝丫头喜欢乱拍人马屁。"薛姨妈王夫人这姐妹俩还真是一对木头,还真以为贾母是在夸宝钗呢!宝玉听着贾母对宝钗这种不露声色的嘲讽,倒也"意出望外",不免朝宝钗一笑,观察她的反应。宝钗早已羞愧不堪,只好扭过头去,假装和袭人说话。
忽有人来请吃饭,贾母方立起身来,命宝玉好生养着,又把丫头们嘱咐了一回,方扶着凤姐儿,让着薛姨妈,大家出房去了。因问汤好了不曾,又问薛姨妈等:"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有本事叫凤丫头弄了来咱们吃。"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也会怄他的。时常他弄了东西孝敬,究竟又吃不了多少。"凤姐儿笑道:"姑妈倒别这样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呢。"
一句话没说了,引的贾母众人都哈哈的笑起来。宝玉在房里也撑不住笑了。袭人笑道:"真真的二奶奶的这张嘴怕死人!"宝玉伸手拉着袭人笑道:"你站了这半日,可乏了?"一面说,一面拉他身旁坐了。袭人笑道:"可是又忘了。趁宝姑娘在院子里,你和他说,烦他莺儿来打上几根络子。"宝玉笑道:"亏你提起来。"说着,便仰头向窗外道:"宝姐姐,吃过饭叫莺儿来,烦他打几根络子,可得闲儿?"宝钗听见,回头道:"怎么不得闲儿,一会叫他来就是了。"贾母等尚未听真,都止步问宝钗。宝钗说明了,大家方明白。贾母又说道:"好孩子,叫他来替你兄弟作几根。你要无人使唤,我那里闲着的丫头多呢,你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使唤。"薛姨妈宝钗等都笑道:"只管叫他来作就是了,有什么使唤的去处。他天天也是闲着淘气。"
大家说着,往前迈步正走,忽见史湘云、平儿、香菱等在山石边掐凤仙花呢,见了他们走来,都迎上来了。少顷至园外,王夫人恐贾母乏了,便欲让至上房内坐。贾母也觉腿酸,便点头依允。王夫人便令丫头忙先去铺设座位。那时赵姨娘推病,只有周姨娘与众婆娘丫头们忙着打帘子,立靠背,铺褥子。贾母扶着凤姐儿进来,与薛姨妈分宾主坐了。薛宝钗史湘云坐在下面。王夫人亲捧了茶奉与贾母,李宫裁奉与薛姨妈。贾母向王夫人道:"让他们小妯娌伏侍,你在那里坐了,好说话儿。"王夫人方向一张小杌子上坐下,便吩咐凤姐儿道:"老太太的饭在这里放,添了东西来。"凤姐儿答应出去,便令人去贾母那边告诉,那边的婆娘忙往外边传了,丫头们忙都过来。王夫人便令"请姑娘们去"。请了半天,只有探春惜春两个来了。迎春身上不耐烦,不吃饭;林黛玉自不消说,平素十顿饭只好吃五顿,众人也不着意了。少顷饭至,众人调放了桌子。凤姐儿用手巾裹着一把牙箸站在地下,笑道:"老祖宗和姑妈不用让,还听我说就是了。"贾母笑向薛姨妈道:"我们就是这样。"薛姨妈笑着应了。于是凤姐放了四双;上面两双是贾母薛姨妈,两边是宝钗史湘云的。王夫人李宫裁等都站右地下看着放菜。凤姐先忙着要干净家伙来,替宝玉拣菜。
史湘云或许就没去探望过受伤的宝玉,看来她在有意回避宝玉。可见,宝玉的金麒麟还始终在他自己身上,根本没送出去。这就进一步提高了于若兰射圃时所佩的金麒麟,是宝玉送给他的可信度。
由文中知,此次饭席,设在王夫人上房。故王夫人吩咐凤姐,说:"老太太的饭这里放,添东西来。"意思是"老太太在这里吃饭,叫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拿东西过来。"
薛姨妈既是长辈又是客,故被安排和贾母一处,坐上座。宝钗史湘云既是姑娘又是客,故也被安排在席上。探春惜春虽然来了,但应该已吃过饭了,故凤姐未准备她们的牙箸(象牙筷子),只拿了贾母薛姨妈、宝钗和史湘云用膳的四双牙箸。迎春身上不舒服(不耐烦),故而没来。黛玉常常十顿饭只吃五顿,故也没来。她本孱弱,更兼常忧愁,还常常不吃饭,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如何好得了?这点万万不可学她。
王夫人虽然是个快五十岁的人,但有贾母在,她也只好在一个小凳子(杌子)上坐下。王熙凤和李纨更没上席的资格,忙的是伺候。可见所谓的封建礼仪多不合理!比如凤姐和李纨伺候是应该的,但伺候完后,就应让人家入席上坐。
少顷,荷叶汤来了,贾母看过了。王夫人回头见玉钏儿在那边,便令玉钏与宝玉送去。凤姐道:"他一个人拿不去。"可巧莺儿和喜儿都来了。宝钗知道他们已吃了饭,便问莺儿道:"宝兄弟正叫你去打络子,你们两个一起去罢。"莺儿答应,同着玉钏儿出来。莺儿道:"这么远,怪热的,怎么端了去?"玉钏笑道:"你放心,我自有道理。"说着,便令一个婆子来,将汤饭等物放在一个捧盒里,令他端了跟着,他两个却空着手走。一直到了怡红院门内,玉钏儿方接了过来,同莺儿进入宝玉房中。袭人、麝月、秋纹三个人正和宝玉顽笑呢,见他两个来了,都忙起来,笑道:"你两个怎么来的这么碰巧,一齐来了。"一面说,一面接了下来。玉钏便向一张杌子上坐了,莺儿不敢坐下。袭人便忙端了个脚踏来,莺儿还不敢坐。宝玉见莺儿来了,却倒十分欢喜;忽见了玉钏儿,便想到他姐姐金钏儿身上,又是伤心,又是惭愧,便把莺儿丢下,且和玉钏儿说话。袭人见把莺儿不理,恐莺儿没好意思的,又见莺儿不肯坐,便拉了莺儿出来,到那边房里去吃茶说话儿去了。
这里麝月等预备了碗箸来伺候吃饭。宝玉只是不吃,问玉钏儿道:"你母亲身子好?"玉钏儿满脸怒色,正眼也不看宝玉,半日,方说了一个"好"字。宝玉便觉没趣,半日,只得又陪笑问道:“谁叫你给我送来的?"玉钏儿道:"不过是奶奶太太们!"宝玉见他还是这样哭丧,便知他是为金钏儿的原故;倒要虚心下气磨转他,又见人多,不好下气的,因而变尽方法,将人都支出去,然后又陪笑问长问短。那玉钏儿先虽不说,只管见宝玉一些性子没有,凭他怎么丧谤,他还是温存和气,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了,脸上方有三分喜色。宝玉便笑求他:"好姐姐,你把那汤拿了来我尝尝。"玉钏儿道:"我从不会喂人东西,等他们来了再吃。"宝玉笑道:"我不是要你喂我。我因为走不动,你递给我吃了,你好赶早儿回去交代了,你好吃饭的。我只管耽误时候,你岂不饿坏了。你要懒待动,我少不了忍了疼下去取来。"说着便要下床来,扎挣起来,禁不住嗳哟之声。玉钏儿见他这般,忍不住起身说道:"躺下罢!那世里造了来的业,这会子现世现报。教我那一个眼睛看的上!"一面说,一面哧的一声又笑了,端过汤来。宝玉笑道:"好姐姐,你要生气只管在这里生罢,见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气些,若还这样,你就又捱骂了。"玉钏儿道:"吃罢,吃罢!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我可不信这样话!"说着,催宝玉喝了两口汤。宝玉故意说:"不好吃,不吃了。"玉钏儿道:"阿弥陀佛!这还不好吃,什么好吃?"宝玉道:"一点味儿也没有,你不信,尝一尝就知道了。"玉钏儿真就赌气尝了一尝。宝玉笑道:"这可好吃了。"玉钏儿听说,方解过意来,原是宝玉哄他吃一口,便说道:"你既说不好吃,这会子说好吃也不给你吃了。"宝玉只管央求陪笑要吃,玉钏儿又不给他,一面又叫人打发吃饭。
莺儿是宝钗调教出来的丫鬟,到底很礼规。另外她是来打络子的,故不敢坐。
玉钏儿是金钏儿的妹妹,她为姐姐死的冤有气,故一来就向一杌子上坐了。宝玉因金钏儿之死,愧疚不已,故百般温存和气,变尽法子哄玉钏儿开心,以此来补偿她姐姐之死。
丫头方进来时,忽有人来回话:"傅二爷家的两个嬷嬷来请安,来见二爷。"宝玉听说,便知是通判傅试家的嬷嬷来了。那傅试原是贾政的门生,历年来都赖贾家的名势得意,贾政也着实看待,故与别个门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来走动。宝玉素习最厌愚男蠢女的,今日却如何又令两个婆子过来?其中原来有个原故:只因那宝玉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传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不命他们进来,恐薄了傅秋芳,因此连忙命让进来。那傅试原是暴发的,因秋芳有几分姿色,聪明过人,那傅试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目今傅秋芳年已二十三岁,尚未许人。争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那傅试与贾家亲密,也自有一段心事。今日遣来的两个婆子偏生是极无知识的,闻得宝玉要见,进来尽刚问了好,说了没两句话。那玉钏见生人来,也不和宝玉厮闹了,手里端着汤只顾说话。宝玉又只顾和婆子说话,一面吃饭,一面伸手去要汤。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人,不想伸猛了手,便将碗碰翻,将汤泼了宝玉手上。玉钏儿倒不曾烫着,唬了一跳,忙笑了,"这是怎么说!"慌的丫头们忙上来接碗。宝玉自己烫了手倒不觉得的,却只管问玉钏儿:"烫了那里了?疼不疼?"玉钏儿和众人都笑了。玉钏儿道:"你自己烫了,只管问我。"宝玉听说,方觉自己烫了。众人上来连忙收拾。宝玉也不吃饭了,洗手吃茶,又和那两个婆子说了两句话。然后两个婆子告辞出去,晴雯等送至桥边方回。那两个婆子见没人了,一行走,一行谈论。这一个笑道:"怪道有人说他家宝玉是外相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那一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咭咕哝哝的。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蹋起来,那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两个人一面说,一面走出园来,辞别诸人回去,不在话下。
通判:古代官名。多指州府的长官,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州府的长官有监察的责任。在清朝,通判管辖地为厅,辅助知府政务,分管粮盐都辅,品等为正六品。由此可知,通判和贾府这样的贵族根本没法比。傅试,就是附势的意思。如今,傅试听说宝玉挨了打,就派两个婆子来"附势"。宝玉向来讨厌这种趋炎附势之人,但听说这傅试有个妹妹,也是位琼闺秀玉,才貌双全的美人,虽不曾见过面,却也遥爱诚敬,恐薄了她,于是就命人请两个婆子进来。宝玉对女孩儿是都有一副博爱的心肠。
且说这傅试虽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因而一门心思想和豪门贵族结姻,致他这个妺妹年方二十三岁,仍未出嫁,成了当时的"剩女"。正因为此,作者才给她取名"秋芳",意为过时的花朵。
作者通过傅家两个婆子的对话,对宝玉进行了一番侧面描写。自己烫了手,却问玉钏儿疼不疼;自己淋成落汤鸡,却叫龄官快去避雨,这表明宝玉有先人后己的忘我精神。这种精神境界,对于出身于豪门的宝玉来说,尤为可贵。宝玉有时自哭自笑,见燕子和燕子说话,见鱼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也要长吁短叹,这些都表明宝玉情感丰富,热爱大自然,具有诗人的高雅气质。宝玉"连那些丫头的气都受的",所谓的连一点刚性都没有,正好反映出他不分贵贱,与生俱来的平等意识。宝玉"爱惜东西,连个线头都是好的;糟蹋起来,那怕值千值万都不在乎(有点过分夸张)"。"正好体现出他重情不重物的个性。
二、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如今且说袭人见人去了,便携了莺儿过来,问宝玉打什么络子。宝玉笑向莺儿道:"才只顾说话,就忘了你,烦你来不为别的,却为替我打几根络子。"莺儿道:"装什么的络子?"宝玉见问,便笑道:"不管装什么的,你都每样打几个罢。"莺儿拍手笑道:"这还了得!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了。"宝玉笑道:"好姐姐,你闲着也没事,都替我打了罢。"袭人笑道:"那里一时都打得完,如今先拣要紧的打两个罢。“莺儿道:“什么要紧,不过是扇子、香坠儿、汗巾子。"宝玉道:"汗巾子就好。"莺儿道:"汗巾子是什么颜色的?"宝玉道:"大红的。"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宝玉道:"松花色配什么?"松花配桃红。"宝玉笑道:"这才娇艳。再要雅淡之中带色娇艳。"莺儿道:"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宝玉道:"也罢了,也打一条桃红,再打一条葱绿。"莺儿道:"什么花样呢?"宝玉道:"共有几样花样?"莺儿道:"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宝玉道:"前儿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样是什么?"莺儿道:"那是攒心梅花。"宝玉道:"就是那样好。"一面说,一面叫袭人刚拿了线来,窗外婆子说"姑娘们的饭都有了。"宝玉道:"你们吃饭去,快吃了来罢。"袭人笑道:"有客在这里,我们怎好去的!"莺儿一面理线,一面笑道:"这话又打那里说起,正经快吃了来罢。"袭人等听说方去了,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听呼唤。
络子,就是结。就是用彩线编成的可以用来装诸如扇子、汗巾子的小网袋。莺儿是打络子的高手。她问宝玉要打装什么的络子,宝玉说不管装什么的,你每样都打几个罢,这时她说"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这意味着她能把装每样物品的络子,打出许多种不同的花样花色来,故说十年也打不完。她对色彩搭配很内行。当宝玉说要打配大红汗巾子的络子时,她说打这样的络子要用黑色丝线才好看,或用石青色(一种接近黑色的深蓝色)的丝线才压的住颜色。宝玉又问松花汗巾配什么颜色,莺儿回答说松花色(一种接近于松树花粉的颜色,即嫩黄色。)汗巾应用桃红色(如桃花般鲜润的红色)丝线来配。嫩黄色的汗巾子,配上桃花般的鲜润丝线,确实太娇艳,故宝玉说要在雅淡中带些娇艳才好。这时莺儿说葱绿(浅绿而微黄的颜色,或葱儿绿的颜色。)柳黄色(像初生柳芽的嫩黄色。)都行。听完她的意见后,宝玉最终决定打一条桃红的,打一条葱绿的。由此可知,这桃红色的络子,一定是来配松花汗巾的;葱绿色的络子,一定是配大红汗巾子的。我们知道,大红汗巾子原是蒋玉菡的,这松花汗巾子原是袭人的。在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袭人抽到的花签是一枝桃花。如今她这个松花汗巾配桃花,作者于此再次暗示,袭人将来将走桃花运,改嫁蒋玉菡。蒋玉菡的大红汗巾子,配上了袭人的葱绿络子(有点黯淡),只怕是作者暗示蒋玉菡这个干净身子,娶到了一个曾和宝玉发生过性关系的袭人。最后,宝玉同意络子打攒心梅花型。而梅花是在严寒的冬天里开放,这又是作者在暗示袭人和蒋玉菡结合后,日子将过得很艰苦。这和我猜想的袭人后来被宝钗逐出家门,蒋玉菡被赶出忠王府的故事情节,是相吻合的。宝玉叫莺儿给大红汗巾子、松花汗巾子,都打起络子来,这是作者再次暗示,宝玉是蒋玉菡和袭人无形中的牵线人。
宝玉一面看莺儿打络子,一面说闲话,因问他:"十几岁了?"莺儿手里打着,一面答话说:"十六岁了。"宝玉道:"你本姓什么?”莺儿道:"姓黄。"宝玉笑道:"这个名姓倒对了,果然是个黄莺儿。"莺儿笑道:"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作金莺。姑娘嫌拗口,就单叫莺儿,如今就叫开了。"宝玉道:"宝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儿宝姐姐出阁,少不得是你跟去了。"莺儿抿嘴一笑。宝玉笑道:"我常常和袭人说,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莺儿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次。"宝玉见莺儿娇憨婉转,语笑如痴,早不胜其情了,那更提起宝钗来,便问他道:"好处在那里?好姐姐,细细告诉我听。"莺儿笑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又告诉他去。"宝玉笑道:"这个自然的。"正说着,只听外头说道:"怎么这样静悄悄的!"二人回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宝钗来了。宝玉忙让坐。宝钗坐了,因问莺儿"打什么呢?"一面问,一面向他手里去瞧,才打了半截。宝钗笑道:"这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络上呢。"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便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说的是,我就忘了。只是配个什么颜色才好?"宝钗道:"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宝玉听说,喜之不尽,一叠声便叫袭人来取金线。正值袭人端了两碗菜走进来,告诉宝玉道:"今儿奇怪,才刚太太打发人给我送了两碗菜来。"宝玉笑道:"必定是今儿菜多,送来给你们大家吃的。"袭人道:"不是,指名给我送来的,还不叫我过去磕头。这可是奇了。"宝钗笑道:“给你的,你就吃了,这有什么可猜疑的。"袭人笑道:"从来没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宝钗抿嘴一笑,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儿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还有呢。"袭人听了话内有因,素知宝钗不是轻嘴薄舌奚落人的,自己方想起上日王夫人的意思来,便不再提,将菜与宝玉看了,说:"洗了手来拿线。"说毕,便一直的出去了。吃过饭,洗过手,进来拿金线与莺儿打络子。此时宝钗早被薛蟠遣人来请出去了。
这里宝玉正看着打络子,忽见邢夫人遣了两个丫鬟送了两样水果来与他吃,问他"可走得了?若走不动,叫哥儿明儿过来散散心,太太着实记挂着呢。"宝玉忙道:"若走得了,必请太太的安去。疼的比先好些,请太太放心罢。"一面叫他两个坐下,一面又叫秋纹来,把才拿来的那果子拿一半送与林姑娘去。秋纹答应了,刚欲去时,只听黛玉在院内说话,宝玉忙叫:"快请。"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黄金莺,黄莺儿,是一种外形美丽,叫声婉转的鸟儿。她确是"黄金求善价",难得的好红娘。可正当她说"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时,却被前来的宝钗打断了。她这个红娘未当成。这说明宝玉和宝钗的婚姻,不可能像《西厢记》里崔莺莺和张君瑞那样,有爱情基础。
通灵玉是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现宝钗说配它的络子线,若用大红色,则犯了明霞色,用黄色又不如金色明灿,用黑色又过暗,不如用黑珠儿线润泽。用金线配以黑珠儿线,来打装通灵玉的络子,确实搭配合理,恰到好处。宝钗确实是色彩学的行家。宝钗有金锁,平时穿着又素雅,这金线,黑珠儿线,不正是她的象征吗?看来,她要像络子缠绕通灵玉一样,将宝玉牢牢地攥在手掌心里。可遗憾的是,这络子还是梅花形,这说明她和宝玉的婚姻,注定要在如严寒冰雪般的恶劣环境中度过。
王夫人给袭人送来两碗菜,袭人一时不知其然,宝钗却对内情十分清楚,说是"明儿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还有呢。"果然,紧接着袭人的月例钱,就由一两银子提高到二两银子另加一吊钱。这说明,宝钗有可能参与了为袭人的加薪会。故而,对宝钗收买袭人的猜想,更加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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